桥头二狗

春柳挽春风,春酒对长空。
春江千万里,春山杳无踪。

【北齐高家】《伴虎》下卷(18)

CP:高湛/高孝瑜(古早人设:多疑偏执帝王&扶弟狂魔王爷)

summary:历史走向;TE;团灭;有情皆孽,无人不冤

提前道歉,老三对不起,万分抱歉,你九叔是个人渣,我们番外来收拾他!

推荐BGM:髑髏城の七人/1997——岡崎司


18.千岁

那条长河蜿蜒过神州,流淌过世间万载的春秋日夜,浮动着烟波浩渺,走进才知道,原来是千丝万缕的游魂,每一寸游魂都凝结着生前千情万绪,渡来忘川远红尘。

逝者如斯,他们怀揣着累累尘念,从忘川中跋涉而过,被三途森冷涤濯过后,无一不是轻轻浮起,飘入酆都城门。

高孝瑜只觉得自己随着那件朱红的锦绣袍子一同浮起,随着浑浊肮脏的渠水汇入更加阴森冷寂的幽冥之中。

他的耳畔还能隐约记起那句:我奉皇命而来,送你上路。

但河水太过幽邃寒骨,他很快被冲刷尽所有的思绪,木然地随波而去,直到一人摇着一苇细叶轻舟而来。他虽看不清明,却能听见舟子的歌吟:“薤上露,何易晞。露晞明朝更复落,人死一去何时归。”

舟子摇船,来到他身边,用一柄细长如鹤足的长杆将他捞起,扶上舟心,轻笑行礼:“河南王,红尘一别,今日复相见。”

高孝瑜努力睁眼,却怎样也看不清他的面孔,他的嗓子依旧烧灼着,口不能言,于是只能交手还礼。

那青灰衣着的舟子安慰道:“郡王莫要挂怀,吾乃鹤灵官,昔日流落青州郊野时,受郡王大恩,今日特来相送。”

孝瑜有些出神,自己似乎救下过一对灰色的鹤,随行的州官常常见到这种灰鹤,便与郡王说起它们的习性,侃侃而谈,河南王听到灰鹤的学名,颇有感触,便让人送去晋阳……如今,想来,实在是有些,自作多情。

他点头,又听鹤灵官说:“郡王于我有恩,而今人间乱世已有百载,神州黎庶苦于兵祸饥馑久矣。亡者汇聚酆都,从城中过奈何桥,等着轮回要等数载,我愿渡郡王穿插过忘川,直赴奈何桥头,只需半月,郡王意下如何?”

高孝瑜自然颔首,作揖谢他。

那鹤灵官却忽地一笑,问他:“郡王,此地途径望乡台,旁人都要登望乡台,再看一眼世间故人,而后饮下孟婆汤,前尘万境归空。郡王可要登台一顾?”

两侧是游魂拂过的呼呼风响,三途水寒,拍打着一叶轻舟。

高孝瑜却没有一丝迟疑,淡然地摇着头。

鹤灵官很是惊讶,以细杆遥遥一指,提醒他道:“郡王可知,望乡一瞥,再无相见之日。”

游魂纷纷上岸,步入酆都城,那高耸入云的城墙,隔绝了生死阴阳,而他们乘着忘川浮舟,视野随着亡灵流散而渐渐清明,高孝瑜发觉自己能发出声音了,便也顺着鹤灵官所指的方向举目而望。

那缥缈无端的苍穹尽头,一方绿瓦六角的楼台,竟是空中楼阁,漂浮在云巅之上。

他自嘲一笑,何必犯贱?

那笑声轻快无比,决绝而愀然,他说:“深感仙官美意,只是不必了。”

高唐云雨散,斜阳画角哀,已悔囚金阙,不上望乡台。

于是鹤灵官不复多言,舟楫跃然于森森万顷灵河碧波,直向着浩渺的忘川深处。


高孝瑜不知道,如果他登台回眸人间,就会看到他生前看护了一辈子,宠爱了一辈子的三弟,正被人杖责,而那个发号施令的人,正是日渐疯魔的九叔高湛。

太上皇没有喊停,武人们也不敢停手,不多时,院子的石板上滚出一滩滩血迹。

高孝琬从一开始嘴硬,到现在只有哭嚎的份,他从来是被兄长护在身后,捧在掌心的,即使大哥莫名其妙地溺死,即使他吼着要杀了天子近臣和士开时,九叔也没有真的对他动粗。

可今日的变故,于他而言太过猝不及防,他哭着辩解:“太上皇,侄儿从来没有诅咒您,是那个贱人诬陷,侄儿只是……只是……思念……!”

行刑的大杖足有四五寸厚,打得他满嘴血沫子,再说不出完整的话语。

他的侧室就跪在院中,丈夫的血迹浸染了她的杏色裙边,那名小妾因被河间王冷落,打发到别院独居,又受到和士开的蛊惑,就向太上皇告发说河间王日夜对着皇帝的画像哭灵,咒今上早亡。

高湛眼皮也不曾抬一下,他已经变向害死了孝瑜的生母,不差这一个高孝琬。

他不信,高孝瑜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杖杀他最宝贵的嫡出弟弟!

他怎么忍心不来?他怎么敢不来!

鹰犬们从河间王的房内一处暗格里搜出一幅画卷,便喜滋滋地捧到他面前邀功,高湛只觉得无趣,那上头画的究竟是大哥,还是他高湛,都没什么意义。

但他实在不能就这样让高孝琬死了,留着他,逼高孝瑜出面才是正理。

高湛挥挥手,让侍卫们停手,对亲信道:“打开瞧瞧。”

画展在石桌上缓缓推开,画中人便静静地与他对视,端坐在庭院的花树下,眉目皎然,姿态温和如故,仿佛下一瞬就能听到他温厚的浅笑:“陛下,这是做什么呢?”

高湛有些失神,自宋太妃死后,他再没有梦到过孝瑜,思绪恍惚间也走进画里,走到玉兰树下,扯着他的衣袖,问道:“你到哪里去了?”

孝瑜看着他,无悲无喜,摇着头。

高湛耐着性子,又说:“小鱼,从前都是朕糊涂,你回来好不好,只要你肯回来,朕可以废了太子,另立……”

高孝瑜却不在意这些,他摇着头,连拒绝也是温柔。

高湛几乎是在求他:“那你想要什么,全都告诉我,小鱼,你愿意回来,我都可以给你!”

孝瑜起身,抽回自己的衣袖,叹道:“阿叔,算了吧。”

说完,散作青烟,一朵乳白的广华玉兰落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,芳馨如故。


如果当初,他没有被娄太后接到渤海王府,如果他们没有一同长大,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喊他阿叔……人生只如未相逢。

太上皇眼底的情愫逐渐被怒火吞噬,他回过神,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高孝琬,冷笑着:“你以为,你能躲到哪里去呢?”

他有些随意地摘下腰间的马鞭,亲自走向高孝琬,吼道:“那便看着吧!好好看着!”

旁人猜不透他的意思,都恭敬地守在两侧,看着太上皇鞭笞河间王。

高孝琬终于受不住这样的折磨,求饶道:“陛下,饶命……饶命……陛下……阿叔……”

高湛果然停手,似笑非笑,有些狰狞:“你喊我什么?”

孝琬的袍子都被血浸泡得看不出本色,他在剧痛和失血中已然有些神志不清,对着太上皇,似乎还是当年那个与大哥形影相伴的九叔叔,他气若游丝地哀求着:“阿叔,饶命……侄儿知错了……”

太上皇扔了马鞭,夺过侍卫手中的木杖,一杖落下,隐隐可见孝琬的小腿骨面,他狞笑着问他:“谁是你阿叔!你喊谁作阿叔!”

又是一杖!一杖,一杖!腿骨应声而裂!碎裂的渣滓溅射在青石板上!

痛到了极点,反而说不上什么滋味,右腿已断,但孝琬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爆发出一阵放肆的狂笑,吼道:“孤乃神武嫡孙,文襄嫡子,孝静帝外甥,何为不得唤作叔也?”

高湛看着他,怒极反笑:“是了,便是为了你这么个嫡子……便是为了这么个东西……”他挥杖而下,不再留情!

天统二年,河间王高孝琬触怒太上皇,帝乃折其两胫而死,瘗诸西山。


河间死,延宗哭之泪亦甚。又为草人以像武成,鞭而讯之曰:"何故杀我兄!"

奴告之,武成覆卧延宗于地,马鞭挝之二百,几死。

赶来的孝珩跪地求饶,高孝珩眼见五弟的惨状,来不及多想,用身体挡住了天子的鞭笞,他的额角被抽得血肉模糊,却还是跪着挡住弟弟,几乎痛哭:“太上皇,还请看在五弟这些年,抵御周师,护国有功的份上……”

高湛嗤笑一声:“怎么,你怕朕杀了他?怕什么呢,文襄一脉不是还有一个战无不胜的高长恭么。”

孝珩哭着,叩头道:“太上皇,臣有负大哥所托,若五弟再不测,九泉之下,臣无颜面再见兄长……求太上皇开恩!”

九泉之下……

哈,说什么九泉之下……

可高孝珩那样隐忍而谦逊的神情,轻轻地拨弄着他心底深藏的一根心弦,他有些失落地转过身,幽幽地走开了,马鞭随意地遗弃在地,他只是在心底念着,有宋氏与河间之死在前,即便是九泉之下,他们也再无相逢之日。

那又如何呢,从前高洋险些杀死他,他便深恨高洋,这份恨意早已刻入骨血。

他想,无论高孝瑜是生是死,看到听到这些,都会恨他,那就让他恨到刻骨铭心,生生世世,轮回不灭。

原来人世间的爱恨,经历生老病死,聚散无定,总是后者更加长久,所以才总有酸溜溜的文人,写些酸腐不堪的诗文,说什么爱有尽时,恨无绝期。


太上皇失魂落魄的行走在宫中,宫人们或避让,或伴驾随行,他最宠爱的儿子琅琊王高俨原本才从鹤苑习字回来,见到父皇,便开心地跑来,呼唤道:“父皇,父皇!您看啊!”

父子二人看向后宫的内湖,湖湾处,一只孤鹤立在芦花丛中,灰色的翎羽与洁白的芦苇相映,格外显眼。

高俨问教习他文学的师傅:“这是什么鹤种?”

老先生博古通今,捻须感叹道:“回禀太上皇,郡王,晋时《古今注》有言,鹤千岁变苍,又千岁变黑,称为玄鹤。此鹤羽色青灰,唤作,千岁鹤。”

遗君一双鹤,相与千秋岁。

高湛喃喃道:“千岁……千岁,可你从前,为什么不告诉我呢?”

他招来司雀的宫差,指着孤鹤,问道:“他们本是一对,另一只千岁鹤去哪了?”

那当差的小黄门如实道:“回太上皇,河清二年夏,另一灰鹤忽然不吃不喝,落在湖心,不知去向了。”

太上皇点头: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
他忽而感到一阵晕眩,扶着湖畔的围栏,勉强站稳,对司雀的小黄门吩咐道:“这一只也不必留着,抓来,杀了便是。”

高俨有些不乐意:“父皇,那只鹤多漂亮啊,养着不行么?”

高湛看着懵懂的儿子,只是笑:“你不懂,留它形单影只,太过残忍。”

高俨有些生气。

平日对他百般宠溺的父皇却像是没看到一样,吩咐下去:“杀了,摘下它翅膀上的骨头,做成短笛,赐给广宁王。”

臣下们只觉得天家反复无常,太上皇才杖杀河间,鞭笞安德,转而又重用广宁、兰陵二王。


又是两度寒暑,太上皇缠绵病榻,任太医巫师呈上何种灵丹妙药,也无力回天。

他写好遗诏,安排好顾命大臣,让兰陵王掌握重兵,又提拔广宁王任司州牧、尚书令,最后反复叮嘱皇帝要听从赵王的指教,这才感到疲惫,但心底分明又生出一丝微茫的期冀。

于是高湛让众人都退下,他安静地躺着,等待着。

可有人偏偏不先让他安心,趁着殿内再无旁人,悠哉地合上内殿的门,走到他的卧榻之前,笑的有些奇怪:“太上皇,臣有一事还未齐奏。”

此时的高湛早已没了说话的力气,只是抬着眼皮,费劲地看了一眼来人,原来是和士开。

和侍中依旧是明眸善睐的风姿,从袖中取出一物,盛在掌心给他看。原来一条朱红抹额,当中坠着一颗明珠,经历年月有些暗黄,却也不失为稀世珍宝。

高湛觉得有些眼熟,似乎想起来什么,眼中晦暗的死灰又燃起点点星火,瞪着和士开。

和侍中笑道:“不是我,太上皇,您太看得起我了。不妨猜猜,此物是微臣从何处寻得?”

他自然知道高湛说不出话,又自顾自地说着:“是赵王呢。”

果然,语音落地,高湛双眸炯然,有些气急败坏地想要起身,喊人来问话。

和士开气定神闲地走进他,欣赏着他垂死挣扎不甘心却有无力回天的窘态,似乎很是满意:“啧啧,想不到啊,长广王!”

他解气的唤着他,仿佛是天保年间,他第一次在王府觐见时的称呼:“您心心念念的人,就是死在您最信任的臣子手上呢。当年赵王从为臣这里得知了您的计划,二话没说便赶去,亲手了解了河南王。而您这些年,还无比倚杖信任他,还让小皇帝要重用、听从赵王,哈哈,当真是有趣!”

和士开得意地几乎失态,他从未这样笑得开怀而真切:“殿下可知为何?”

高湛死死地盯着他,似乎也想知道一个答案,这个奴才,怎么敢!他怎么敢!

和士开收起笑容,做到床前,伸手去抚弄他的脸,竟有些柔情似水款款深情:“殿下曾救臣于危难,臣虽是胡人,亦有心肝,也想过真心相待,报答您的知遇之恩……”

他的神情逐渐森然,手掌发力,掐着天子的脖颈:“我也有心肝,也曾将一副真心交托出来,偏偏,你只把我当做一个奴才!”

高湛只觉得出气多,进气少,但他丝毫不害怕,这种窒息感,他从前体会过太多次了,并不觉得害怕,只是后悔,没早些宰了这个狗奴才!下贱的东西!

还有赵王高睿,他要杀了高睿,一刀一刀剐了他,移族!

可他说不出话,睁不开眼,在灰暗寂灭的窒息和无可言说无能为力的愤怒中,生平种种,前尘幻影扑面而来。


和士开扑上来掐着他的脖子,恨恨道:“高湛,你以为除了你自己以外,旁的人都没有心肝,都只配作天生的奴才么!”

他似乎踹开了这个杂胡,想去喊人来拿下和士开,拖下去千刀万剐。

后头仿佛是熊熊燃烧的炼狱之火,老三在火堆中得意地大喊:“步落稽,皇天见汝!”

高湛想要拔剑,砍向这些幻影。

他伸手去摸剑柄,去只摸到一只手臂,一个孩童无声无息地爬到他的腰间,幽怨地仰头看他,满脸血泪:“阿叔,你为什么要杀我,我愿意给你做奴隶啊,为什么要杀死我?”

高湛心惊,想甩开这个鬼童,骂道:“你也配!六哥怎么会有你这样没骨头的儿子!”

可高演在头顶阴冷地质问他:“为什么!为什么要杀百年!高湛,我从前那样护着你,为什么要杀死我的儿子,畜生!你这个畜生!”

迎面几条鞭子凌空落下,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,高洋得意道:“老六,何必明知故问,这小畜生早该死了!”

高湛为了躲开他们,不顾一切甩开手跑着,他依旧喘不过气,似乎踩进了沼泽里,深陷泥淖,拔不开腿脚,可他还是不留余力跑着,想甩开那些索命的冤魂。


“滚开!”他无助地狂吼道,埋头横冲直撞,竟闯出了那片幻境,一头扎进了一个小花园里。

高湛来不及细想,背贴着院落的木门,喘着气,四下环顾,只觉得眼熟,却又说不出是哪里。

正当他惊魂未定时,恍然间听见一阵细碎的铜铃声。

一个绣球,滚落在他的脚边。

这是……

他平复了气息,方才弯腰捡起那个精致的小玩具,端详了一会,却听见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:“阿娘,我拿了便回来,亲手还给弟弟……”

是谁?

他把绣球藏在怀里,在假山后看着一个秀雅的男孩,从楼上走下,在院落里找寻着什么。

莫名熟悉的场景。

年幼的高孝瑜在花园里给弟弟找寻一个绣球。

而高湛在假山后,有些贪婪地注视着他。

他似乎想了起来,那是很多很多年前,高孝琬出生的那一年。于是他捧着那个绣球,走到孝瑜的身后,有些局促地弯着腰,递给他:“你在找这个是么?”

年幼的孝瑜看着他,没有去接球,只是问他:“为什么呀?”

高湛依旧弯着腰,等他伸手,对他说:“什么为什么?”

孝瑜接过绣球,似乎很是无奈:“九郎,我是长子,自然要照顾弟弟,为什么你总是介怀这些事情呢?”

高湛于是也笑了,无奈地叹气:“对呀,为什么呢……”

一袭龙袍的太上皇,对着年幼的侄子,有些沮丧的,认命的单膝点地,蹲跪在他面前,用一双打手包裹住侄子的小手,一同捧着那个绣着雪青狻猊,坠着铜铃和檀木珠子的绣球,将额头轻轻地贴了上去,沉默良久。

最后,他松开手,长叹道:“小鱼,我后悔了。”

可再也没人回应他,人影幻灭,梦幻泡影皆成空,千情万绪还来不及倾诉,铜铃碎响,魂归离恨天。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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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看依旧emo,忏悔……以后不碰南北朝题材了……

下一章会交代弟弟们的结局……提前向老二广宁王道歉……万分对不住……最后由老二来承担这一切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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